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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鄉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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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鄉(一)

冷風還沒越過山峰,瓊山這兒的天氣仍然炎熱,嘉蘭姐特意囑咐我做好防暑,我走的時候還去機場送了一程。

要去異地辦的事也是她提的。

她的姐姐張嘉言殺了丈夫後,在自首前,把女兒送到瓊山老家,讓她母親幫忙撫養。當時小孩二年級,都騙她說,父母離婚,媽媽外出打工。

慢慢的,大人間私下的議論傳開,父親作惡被殺、母親入獄坐牢,也傳到小孩們耳朵裏。

小姑娘在學校被欺負得厲害,大人發現她受傷後,怕再出事,選擇暫時辦理休學,但這終究不是辦法,於是問張嘉蘭怎麽辦。

嘉蘭姐於是找到我,說想把紛紛接來鏡水:“但最近很忙,還要出差,跟嘉言商量了一下,想問問你,能不能到瓊山幫忙把小孩帶過來。”

沒什麽麻煩的,她一提我就說行,然後報備給了喬行。

我哥知道我愛瞎跑的德性,人才下飛機坐上公交,他就很快打了通電話,確認我說的是實話。

“沒騙你,騙你我是狗行不行?”

“別,狗比你誠實。”

“……”

再倒一班公交,我跟著導航七繞八繞,總算找到地方。

城中村胡同院,地是石板鋪的,崎嶇不平,兩側還有下水道。

有人家外面架籬笆,種了豆角黃瓜。爬山虎附墻而上,往屋頂紅色的瓦片攀緣而去。

嘉蘭姐說的院子靠裏,鐵門上掛了一把鎖,看樣子人不在。

我一直等到傍晚,聽見小孩兒的笑聲從遠處傳來。

他們剛放學,嘰嘰喳喳,幾個小男孩手裏不知從哪兒拿的蔥,當武器追逐打鬧。

仔細看了,後頭還有個瘦小的小姑娘,她提著一兜青菜,兜裏剩最後一根蔥。

有個小孩兒攔著她不叫走,伸手要搶,她抓著不放。

那小孩兒惱怒,一腳踢到袋子上,然後朝這邊嘻嘻哈哈跑來。

我看得氣,揪住幾個小王八蛋:“不想挨揍,就趕緊把東西還回去。”

他們掙不開,氣急敗壞把蔥一扔,跑了。

我把撒得到處都是的菜拾好,小姑娘接過去,小聲跟我說謝謝阿姨。

小小的個,她沒走幾步,去開門,正好是我等的那家。

“你是紛紛?”我問。

她疑惑地看我,點點頭。

“我姓喬,認識你媽媽和你大姨。”我解釋說,“大姨沒告訴你嗎?我是替她來接你走的。”

她還是困惑,打開門讓我進去,對裏屋喊了一句:“姥姥,有人來了。”

小小的團子跑進院子,原來屋裏是有人的。

-

院子窄小,外面搭了個棚子放雜物。

靠門口栽了幾棵橘樹,邊上幾株月季開得熱鬧。

“誰呀?”屋裏傳來老人的聲音。

我擡起行李上了兩個臺階,推門進去。

紛紛姥姥在客廳小床上靠著墻,困惑道:“你是?”

我提起兩年前幫嘉言姐取東西,曾來過一次,又告訴她來意,她才恍然明白。

“對對,我記得你。嘉蘭給我打電話了,紛紛今天去學校辦好了退學手續,明天隨時都能走。”

話一落,小姑娘蓄著眼淚要哭,說不走:“我走了姥姥你吃不上飯。”

我一楞:“怎麽了?”

她苦笑著把紛紛拉到身邊,說走路上被電動車撞了一下:“腿骨折了,沒什麽大事,還是能走動的。”

她說著就要下床。

我連忙勸她別動:“骨折了得躺著。不急,等我先給嘉蘭姐打個電話,看看怎麽辦。”

電話裏講明情況後,嘉蘭姐語氣急切,沈沈地嘆氣,說這周末就回去。

我讓她別擔心,這兒有我照顧著呢。

阿姨生怕招待不周,叫紛紛去外面買鹵好的雞鴨和酒水,晚上擺了幾個盤說不行,還要請隔壁嬸子來幫忙炒菜吃。

我攔住紛紛,說我也能做,簡單地炒了西紅柿雞蛋和空心菜,和她們一塊兒看著電視吃了晚飯。

紛紛很可愛,雖然話不多,但心細,看見我杯子快空了就幫我倒滿,見姥姥挪了挪腿就知道她坐得累,給墊上墊子。

我沒吃過她的苦,但知道媽不在身邊的痛楚,心裏總覺得疼。

家裏狹小,裏外兩個屋,再加個廚房、洗手間,塞得滿滿當當。

姥姥睡在客廳,床鋪不大,我讓紛紛跟我睡。她抿抿嘴巴,沒等大人說,給我換了床單,拿來新毯子。

有了委屈,就算是大人也得抹眼淚。紛紛還是小朋友,知道要走,又怕生,難免遭不住。

我睡得淺,半夜聽見她小聲嗚咽,哭著岔了氣,咳嗽也是憋著咳。

她貼著墻睡,我探手輕拍她後背,問她是不是很想媽媽。

許久之後才聽她悶悶地嗯一下。

我嘆口氣,說我也想我媽媽。

紛紛抽抽鼻子,“她也走了?”

“嗯,走了。”

隔一會兒,她安慰我,“還會回來的。”

我一楞,笑了笑,“好,都會回來的。”

-

禮拜六,嘉蘭姐匆匆從鏡水趕來。

兩地相距遙遠,骨折的病人不可能長途跋涉,又正逢會所整改,嘉蘭姐撂下工作也不現實。

考慮到這些,我和她商量,不然我先在待在瓊山,等姥姥好完全,再帶小孩兒回鏡水。

嘉蘭姐思索再三後答應了,匆匆來的又匆匆離去。

事情有變,返程的時間拖後,喬行很不樂意,說請個保姆,讓我回家。

我保證再三,才勉強勸得動。

瓊山的生活有序平靜,我漸漸適應了氣候,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家裏教紛紛學習和畫畫,偶爾逛逛附近的商場公園,過得波瀾不驚。

沒多久,謝如岑告訴我一個消息,程演表白了。

電話裏她聲音難掩顫動,窸窸窣窣地調整著呼吸。

我忙問然後呢然後呢。

謝如岑黏糊糊地呼氣:“嗯……我說好。”

“便宜程演撿了個寶貝。”

她嘿嘿笑,問我什麽時候回去。

我笑道:“熱戀期剛開始,您還有空想我啊?”

謝如岑撒嬌:“我跟你是異父異母的親姐妹,跟他不熟的。”

我去找程演,問他跟家裏說了沒,別腳踏兩只船。

小子猖狂得很,發了個ok的手勢,然後給了個超大額紅包,封面上寫著:普天同慶。

再隔沒多久,和謝如岑視頻時,我看見她脖子上多了條細鏈子,鏈子底下綴著枚戒指,一猜就知道是程演送的。

“對戒吧。”

謝如岑笑瞇瞇地點頭:“我戴手上特別礙事,他倒是到處顯擺。”

我說她手指纖細,戒指戴著肯定漂亮,讓她戴給我看看。

“好呀。”

鏡頭中,謝如岑把手繞到頸後摘下項鏈。

指環套在無名指上後,鉆石在光下熠熠生輝。

我看著,想起了小時候一件事。

賀遷花樣多,什麽寶貝都有。

有段時間,我倆迷上給洋娃娃換裝,嫌配件太少,不過癮。

她帶我去她媽媽的化妝室,進去一看,全是金銀珠寶。

小女孩看到這些閃閃亮亮的,都走不動路,我倆興高采烈地給自己打扮,脖子、手腕、頭上戴著翡翠碧璽鉆石瑪瑙。

戒指戴滿,但尺寸太大,動起來搖搖晃晃、叮當作響。

賀遷跑去找她媽媽炫耀,我走得慢,很快有枚戒指掉在地上滾遠了。

等找過去,指環已被人拾起。

賀折笑瞇瞇地看著我,問:“這是戴哪兒的?”

我攤開手掌,見右手無名指缺了一個。

他走來拉過我的手,低頭把鉆石戒指套上,說:“別弄丟了。”

-

我深秋來的瓊山,一直到入冬至臘月仍滯留著沒回去,還和一老一小慶祝了陽歷新年。

一過十二點,消息就沒完沒了,拜年的發紅包的,跟窗外的煙花一樣紮堆炸開。

朋友圈也在刷新著聚會的照片,不是碰杯就是滿桌酒菜,一群人對著鏡頭咧著嘴比耶。

老人睡得早,我給紛紛買了蛋糕,這會兒她正坐在我身旁,邊看直播晚會,邊一勺勺地把奶油巧克力填進肚裏。

我打開相機,翻轉鏡頭,屏幕裏映出我們倆的臉。

“紛紛喜歡什麽動物?”

“小熊貓。”

我在濾鏡庫還真找到了,用上後拍了照片,把兩只小熊貓發給喬行交差。

喬行回我“小孩兒挺可愛”,發完馬上打來視頻。他沒在家,醉眼蒙眬,像喝了不少。

“這是哪兒?看著眼熟。”我問。

“在鏡園,賀折家。”

我一楞:“大過年怎麽跑那兒去了?”

“回宅子吃飯,出去散步路上遇見的,來喝口茶。”

“哦。”

見紛紛眨巴著眼睛看他,喬行問:“小朋友幾歲了?”

“叔叔,我九歲。”

“乖,新年快樂,平平安安。”

紛紛甜甜地道謝,我看著喬行後面,賀折正從樓梯上下來,他穿著黑色毛衣,低頭的時候發梢散落眉間,整個人被暖光柔化。

隱隱約約,他問喬行:“在視頻?”

喬行回他:“嗯,和小喬。”

賀折聽到後遠遠地看向鏡頭,停了幾秒再漸漸靠近。

隨著他的面目越發清晰,我的目光滑過他的臉,向後躲了躲。

“你們先聊,我去沖杯咖啡。”

喬行交代完便起身離開,手機交到賀折手中。

可我提前一步,掛斷了視頻通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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